菲莉达·巴洛,1944年出生于泰恩河畔的纽卡斯尔,在伦敦长大。16岁时她在切尔西艺术学院学习,并获得乔治·福拉德的指导。他深刻影响了巴洛对雕塑的认知:制造的行为本身就是一次冒险。一个倒下或折断的雕塑就像一个完美成形的雕塑一样令人兴奋。世界上所有的制造行为都将被掠夺,并在其内部包含被转移到工作室和改编的潜力。
Tate Britain,2014
▌完美即废物与废物的相加
“事物不只是我们眼里所看到的。它们也是来自肉体的感觉。——菲莉达·巴洛
艺术家能用最丑陋的材料炮制出精致的物件,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掩盖其根本。然而实际上,我们从最原始的材料里拔地而起,在可视范围里开出了光鲜亮丽的花朵,我们最有生命力的根系依然藏匿在原始里。巴洛并不试图去掩盖。她的作品有时甚至有些朴实的意味。它们就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原始状态,并不羞于自己的简陋。巴洛在运用这些“垃圾”的时候,为它们安排了奇妙的缘分:建筑垃圾、标牌、栅栏和废弃垃圾……心思精巧地对它们进行三维拼贴,上色也非一丝不苟,大略地绘制即可。整体的协调才是她的追求。
这或许蕴含了巴洛的人生哲学:完美并非是两个完美的个体的组合,负负也可得正。人生也非处处鲜花才能圆满。
“赫普沃思雕塑奖”展览现场,赫普沃思画廊,英国,2016
“样本”展览现场,苏黎世美术馆,瑞士,2016
而就其这些庞大的沉浸式装置本身而言,人们很容易陷入面对巨物的恐惧。怪物毫不掩饰地伸出自己的爪牙和犄角,无所谓暴露自己的丑陋。这种恐惧的一部分来源于装置的原始形态——它们来自城市的废弃物,本该被人们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然而如今堂而皇之地入侵艺术的领域。实际上这正是巴洛“反纪念碑”式的杰作。另一部分却是人们直面真实的恐惧。巴洛并不掩盖制作的过程,于是搭建的框架就被保留下来——没有皮肉包裹的骨骼触目惊心。怪物们阻挡、中断、干预、跨越又占据了空间,侵略性使得观众的心理状态就不得不时时刻刻处于压迫下。但另一方面,二次创作的生机又在这些缝隙中萌生,观众随时都能自己完成这件作品。
▌艺术的本质是面目全非
“我希望一件东西从被实际观察到的样子到转变成另一种东西的样子时,在过程中越来越模糊,直到它记不起它本该有的样子。”——菲莉达·巴洛
去年的大型作品展览 「倾斜」(tilt)中,纽约22街豪瑟沃斯展出了巴洛的作品。纽约22街画廊空间呈现了她关于 “雕塑如何消除体验领域之间界限”的思考。巴洛常常会根据她所处的城市环境去创作,「倾斜」传达的或许是障碍带来的焦虑和平衡的短暂纾解。
《无题:倾斜(门楣)(2018)》(untitled: tilt(lintel);2018)
《无题:倾斜(门楣)》的结构很简单:水泥、胶合板和钢材等工业材料粗加工组合而成——一贯的巴洛风格。她总是这样,用最简单甚至是最简陋的材料,分层、积累和并置,通过直接的过程就能做出令人遐想的艺术品。《倾斜》把日常可见的门拆解到它原始的状态,就这么赤裸裸地告诉人们:看吧,他们的本质,他们的角度,他们落下的阴影,转变或保持不变都会是阻碍。你就被划进无法逃脱的境地。从某种意义上说,巴洛所享受的物体的转变,实际是艺术家“残忍”的天性:把读懂了作品的观众丢进他们构筑的精神世界里自生自灭。
巴洛的作品总是充斥着不稳定,如果你足够敏感,在观赏的过程里或许会一直处于大厦即将倾颓的恐惧里。红色的尖角支撑在地面,给人随时会倒塌的危机感——伴随破碎的就是这些尖角四溅,你会忘记这并不是什么无杀伤力的材料,血花在眼前炸开。细思极恐,可能这件作品原本不是红色的。然而这一切并未发生,它处在一种平衡状态下,又会给人微妙的安全感。
「倾斜」是巴洛的进步:她从过去经常充斥着空间架构的沉浸式环境中转变出来,走向了更为自主独立的雕塑,去引导观众思考作品的独立意义。巴洛希望“一种观看雕塑的方式,让他们承担一种几乎同时具有表演性与编舞性的角色,在空间里穿梭时向上方看、向对面看亦或透过雕塑结构而望向另一头去。”
《未命名:悬挂4(2018)》
▌转瞬即逝里孕育永恒
“事物被替换、毁坏、快速覆盖,作品讲的全是生存的脆弱。”——菲莉达·巴洛
巴洛的雕塑中有两个主题:“即逝”和“表演”。它们分别在下面两件作品里呼之欲出。
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 英国馆 "folly"展览现场,2017
在城市里的人类看似生活在文明科技带来的自由与解放中,实则处处被桎梏。你企图抬头观望的蓝天实则被摩天大厦遮掩,你行走的道路时常有汽车的倾轧,你以为的平等公正又有出其不意的门槛——生活到处都有障碍。然而这种障碍却让人欲罢不能,它们是裹着鲜亮糖果色的诱惑。人们穿梭在这种矛盾之间,一边咒骂障碍带来的压力,另一边又希望拥有制造障碍的权力,在不断的摇摆中脆弱的意志被撕扯——随时会被毁灭的危险。
《无题:百旗(2015)》(untitled: 100 banners;2015),’Power to the People’(2018)
在这件由鲜艳旗帜相互穿插的密集装置里,起固定作用的沙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仿佛是在按捺冲动。高饱和度的色彩让人联想到市井小民与三教九流。原本在活动中展露立场、扮演重要角色的旗帜不着一字,随时等待上位者对其性质的赋予。装置纯白着一张脸,只等待某一时刻生机乍起。
巴洛的作品是有哲学意味的:动静的伴生依存。明明是不稳定的形态,却被雕塑在一个静止的时刻。动态被凝固在时间里,于是在转瞬即逝里窥见永恒。
在巴洛的作品之外的生活算得上有些戏剧性。死后留名似乎是大艺术家惯有的遭遇。梵高、安徒生、莫奈、卡夫卡……就这一点来说,65岁成名菲利达·巴洛是幸运的。在十年前,没有美术馆收藏她的作品。2010年由豪森沃斯代理后名声大噪,由默默无闻的大学教授摇身一变成为世界最令人惊喜的英国艺术家之一。过去几年,巴洛的作品频繁在包括泰特不列颠、泰特现代在内的多个一流美术馆举办展览。2015年还获得了CBE大英帝国勋章,成为皇家艺术学院院士。
《纸上绘画五十年》:收录了巴洛过去50年超过200件纸上绘画作品。
而关于她的私人生活,也会让人不禁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巴洛的父亲是精神病学家父亲伊拉斯马斯·达尔文·巴洛,是查尔斯·达尔文的曾孙(没错就是那个提出进化论的达尔文)。在切尔西艺术学院学习期间,巴洛遇到了她的丈夫,艺术家和作家法比安·皮克——著名小说家《歌门鬼城》作者梅文·皮克的儿子。巴洛和丈夫有五个孩子,其中包括英国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年轻艺术家埃迪·皮克和佛罗伦萨·皮克,被《独立报》称为“一个英国艺术王朝”。巴洛的教师生涯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学生瑞秋·怀特里德、道格拉斯·戈登等也在艺术界颇有分量。
如今75岁的巴洛已声名显赫,但依旧同丈夫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她对于自己一夜爆红的讶异与诸多肯定的受之有愧——她仅仅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或许这就是艺术赋予人的平静与淡泊。